【霆峰·霆深】鲸落(十二)
第十二章:飞蛾扑火
程霆醒来的时候,陈深还沉沉地睡着。
他肩膀上枕着陈深的脑袋,因为长时间地保持同一个姿势,已经有些麻木得有些酸痛了。他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,仔细留心着陈深的反应,生怕惊醒了他。
程霆一只脚伸出被窝,尝试着点到地板上,刚抽动了一下肩膀,陈深就立刻睁开了眼睛。
“几点了?”陈深张开干涩的嘴巴,听到自己沙哑破碎的声音时,着实被吓了一跳。
程霆一面叹服于陈深的警觉,一面又有些心疼:“才五点,我去趟洗手间,顺带烧个水,你再睡会儿。”
陈深困倦地爬起来,模样有些茫然:“你还回来吗?”
程霆叹了口气,拍拍陈深的手:“回来的,你放心吧,我就在这里。”
听得程霆这样回答,陈深这才放心地躺了回去。
程霆起床披上衬衣,将下摆扎进裤子里。他俯身望了望陈深的睡颜,低下头在陈深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,然后转身离开。
轻轻带上卧室的门,程霆的眉头立刻紧紧蹙了起来。昨晚在米高梅发生的事情还没完,李默群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放过陈深。他到底是为什么起了杀心?
程霆将水倒进吊子里,架在火上。他从口袋里摸了支烟出来,在炉火上点燃了,靠在窗台上吞云吐雾起来。
如果说汪精卫提拔陈深的意思只是一个诱因的话,李默群或许早就对陈深有了怀疑。按照他在上海这边的观察来看,李默群作为毕忠良的上司,对他这个处长似乎并不信任,尤其是他手下的人。
在外人眼里,陈深是毕忠良的心腹,就连李默群也对此深信不疑。那么看来,李默群想对毕忠良动手也已经很久了。
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两只老狐狸窝里斗起来呢?难道和绝密文件有关?
来上海之前,委员长曾经让他注意盯着沪宁线上的情况,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,要及时向重庆汇报。他明白委员长的意思,南京上海越乱,对局势就越有利。
吊子尖锐地响了起来,程霆赶紧上前关火,把快要燃尽的烟头按灭。
再过一刻钟,负责给他买早点的申亿庆就要过来了。程霆泡了壶大麦茶,放在桌上凉着。
五点一刻,申亿庆准时敲响了程霆的门。程霆打开门,让他进来放下早餐,喝了口水,便拉着他去了书房。
“怎么样?”程霆开门见山地问。
“李默群的人在陈深家门口潜伏了一夜,今天早上刚撤。现在这会儿毕忠良应该已经知道了。”
“如我所料。阿强怎么说?”
“根据阿强在特工队里面的消息,李默群这次暗杀陈深,很有可能是想借机削弱毕忠良。”
程霆闻言,不屑地嗤了一声。
李默群的脑瓜里在想什么,真当他不知道吗?
陈深如果在暗杀计划里丧命,毕忠良就失去了左膀右臂,李默群迟早会找到机会除掉他;陈深若侥幸逃脱,那他就会成为中共麻雀的最大怀疑对象,毕忠良也脱不了干系。
真是一箭双雕的妙计啊。
程霆不禁猜测,李默群和毕忠良这场明争暗斗,是为了绝密文件吗?
如果是,他又该从何下手呢?
“我知道了。”良久,程霆点点头,朝申亿庆挥了挥手。
申亿庆却没急着走,有些踌躇地站着,欲言又止:“程将军,我哥哥……”
程霆一顿,手捏紧了桌沿:“我很抱歉。”
见程霆如此回答,申亿庆垂下头,知道终究是没有办法了。
他的哥哥申兆庆,绰号小平头,是军统安插在上海的第一批眼线“五号线”的线头。南京方面在大肆追捕中共的时候无意中挖出了五号线的接头地点,整条线被连根铲除,申兆庆首当其冲。
毕忠良为了邀功,自然不遗余力地刑讯了申兆庆。程霆来的时候,已经太晚了。
没能来得及救下申兆庆,他心怀愧疚。更令他揪心的是,这个案子,是陈深协助毕忠良审讯的,就在沈秋霞之前。
他和陈深,都不得不为了民族大计牺牲眼下的一些人,关键时刻甚至是他们自己。
沉默了一会儿,申亿庆因为后面还有任务需要执行,先向程霆告辞准备离开了。
程霆带上书房门转过身来的时候,一抬头就对上餐桌边一张略显苍白的脸。
陈深似乎刚刚起来,乌青的眼圈衬得他的眼睛格外的大,嘴唇有些发白。他额前碎发杂乱地翘着,身上披着墨绿色的睡衣,睡裤松松垮垮的,显得脚踝更细了。
申亿庆下意识地抬头看了陈深一眼,瞥见他半敞的胸口前露出了一抹暗红的痕迹。他慌忙低下头,朝陈深行了个礼,猫着腰离开了程霆的屋子。
申亿庆刚一离开,程霆就上前握住了陈深的手,摸到他指尖尚且温热,这才放了心:“刚起来?”
陈深默了默,点点头。
程霆揽住他的肩,轻轻捏了捏:“怎么不睡了?”
“睡了个回笼觉,不踏实,就索性起来了。”陈深清清嗓子,声音依然有些哑。
“是不是被我弄醒了?”程霆带着他往卧室走,“先洗漱换衣服吧,早饭已经送来了。”
陈深一言不发地从地毯上捡起自己的衬衫,背对着程霆换衣服。
他是刚出来不久,也就一会儿的功夫。程霆和申亿庆在书房里说了什么,他也没听清。但是他直觉觉得,一定是很重要的事,不然申亿庆也不会走得那么匆忙。
“深深,你若不愿意去南京,我把你调去上海市政府做个文职工作,行吗?”程霆靠在床板上,沉思着如何安置陈深。
陈深不假思索地拒绝了:“我必须留在老毕身边,才有可能接触到那份绝密文件。况且,你若擅自动我,你自己也会有危险。”
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。程霆和陈深都深知这一点。
程霆兀自抿了抿唇。陈深不喜欢行动队的工作他是知道的,他一定会想办法把他转移到一个合适的岗位上。
陈深穿戴整齐,跟着程霆走到客厅里。餐桌上的保温盒里放着热腾腾的牛奶豆浆,下面还有一份刚出炉的生煎包。闻到香味的陈深顿时觉得饥肠辘辘,抓起筷子就要吃。
“慢点儿,坐下慢慢吃,又没人跟你抢。”程霆见他这副猫咪见了小鱼干的模样,竟难得觉得陈深还有几分可爱,不由得笑着调戏起他来。
陈深慢慢地弯腰坐下,屁股刚一接触到椅子就“嘶”了一声,某个难言的部位传来一阵隐痛。他赶紧扶住椅背,皱着脸轻轻挪了挪屁股。
程霆赶紧伸手去扶:“还疼吗?”
陈深白了他一眼:“你试试?”
程霆识相地闭了嘴,殷勤地跑去房间里拿了个坐垫,递给陈深。
陈深这才满意地坐下,拿了一截油条,狼吞虎咽起来。
程霆坐在他对面,看着他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,忍住了想捏他一把的冲动。
两人各怀心事吃着早餐,还是陈深觉得气氛沉默得太诡异了,率先开了口:“咱们多久没在一起吃早饭了?”
程霆蹙了蹙眉,微微抬起眼睛,像在思考:“两年五个月零四天。”
陈深瞪大了眼睛。
他没想过程霆会记得这么牢,甚至将他们分别的天数都记得清清楚楚。他对自己,到底隐瞒了多少深情?
陈深不动声色地收回刚刚流露出的一点惊讶,轻叹:“这么久了啊。”
“是的。”程霆喝了口豆浆,继续嚼起手中的油条,“真的很久了,我很怀念黄埔校门口和你一起吃早饭的时光。”
陈深低眉,自嘲地笑了笑:“你走之后,我仍然每天都在校门口等你。直到第五天早晨,我仍然没有在长街的尽头看到你,我终知晓你是真的走了,大概再不会回来,我这才死心了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程霆吸了口气,将生煎包向陈深推过去了点,“是我的错。”
“程霆,在我寂寞如雪的晦暗生活里,是你突然闯进来,给了我一点光。也是你,亲手熄灭了它。”陈深仍旧低着头,嘴角噙着笑,“我当时觉得你真的挺残忍的,不打一声招呼就来,又一声不吭地就走,我一度觉得也许是我太轻易地把心交给了你,才会感觉到痛吧?”
程霆拿起餐巾擦了擦手,握住陈深的手。
他那时根本无暇顾及陈深的感受,只能服从命令第一时间回到重庆,直到写第一封信的时候,才反应过来陈深一直在成都等他。
“后来我也渐渐愈合了。”陈深抬起头,吸了吸鼻子,“日子总是要过的,大不了就是把那两个多月的时光从生命里抹去,就当你从来没有出现过吧。”
“可是我忘不掉你。哪怕我把你的红围巾锁在箱子的最底层,我对你的思念也一刻都没有停止过。”
程霆扣紧了陈深的手。
即便如此,他仍旧无法对陈深许下承诺。
他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,更不敢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束缚住陈深一辈子。
“如今,我手上可不仅有围巾了。”陈深莞尔一笑,看起来无比真挚,只有程霆知道他的笑有多么艰难,“还有上次南京回来你那件风衣,以后不知道程将军是不是要把整个衣柜都搬到我那儿去?”
程霆强颜欢笑,拇指温柔地在陈深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,最终却只说了一句:“吃饭吧。”
他多想拥他入怀,告诉他自己一直在他身边,对他的思念从来不比他的少。可是他不能。
相爱是一回事,相守是另一回事。他们都肩负重任,谁都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成为自己的忌日。在这样风雨飘摇的环境里,所有的承诺都是谎言,所有的爱恋都会成为回忆。
做了爱人,就是一辈子的事情。对于许下终身的两个人来说,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,都是人间至痛。
他和陈深,不过是一场飞蛾扑火。
行动处的大门口,陈深姗姗来迟。
扁头一看到陈深,立刻兴奋地迎了上去:“头儿,你回来了!”
陈深摘下墨镜,,紧了紧衣领,冷着脸点点头,问道:“老毕呢?”
“在办公室等着你呢,等了三刻钟了!”扁头跟着陈深走进前院,一路走上楼梯。
陈深刚走进大楼,行动处的人就开始对他嘘寒问暖起来,看来关于他昨晚遇刺的事情,行动处已经人尽皆知了。
陈深一言不发地往毕忠良办公室方向走,在转角处遇到了刚刚打完水回来的柳美娜。
“哎呦,陈队长你可算是回来了,怎么样,没事吧?”柳美娜关切地问。
陈深礼貌地一笑:“没事,小场面,那些人伤不到我的,让你担心了。”
柳美娜这才松了口气:“嗨呦,没事就好,没看到你人的时候我都快担心死了,还好还好。”
“嗯,都是程将军智勇过人,这回多亏他了。”
“哎呀,那是的呀!”提到程霆,柳美娜的眼睛顿时亮了,“程将军一表人才的,亏得他居然来了我们这里呢!”
陈深矜持地笑笑,和柳美娜道了别就朝毕忠良的办公室去了。
陈深刚一敲响毕忠良的办公室门,里面就传来一声凶巴巴的“进来”。
毕忠良一脸严肃地望着陈深探进来的笑嘻嘻的脸,斥道:“还不过来?”
陈深吊儿郎当地走进来,掩饰住了自己走路不便的事实。他在一旁的软垫扶手椅上坐下,翘起二郎腿:“不好意思啊老毕,昨天晚上出了点意外,今天来晚了。”
“小兔崽子我警告你,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整个行动处都吃不了兜着走!”毕忠良镜片后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心。
陈深点点头,拨弄了一下西装袖扣:“这回你可得好好谢谢程霆了,要不是在他那躲了一晚上,我多半要连累整个行动处了。”
毕忠良正要点头,突然眼尖地瞥见陈深白皙的脚踝上有一个柚色的暗痕,在他的皮肤上格外明显。他眼皮一跳,总觉得这个痕迹有些眼熟。
等反应过来那个痕迹是什么的时候,毕忠良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:“侬只小赤佬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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